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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豚的微笑是自然界最高明的伪装——瑞察·欧贝瑞

即使你把它的头切下来，海豚依然保持着那种笑容——汉斯·佩特·罗德

瑞察·欧贝瑞汉斯·佩特·罗德

自从RichardOBarry——为阻止海豚湾屠杀，与日本人或巧妙周旋或生硬对抗，被同伴用“偏执”形容其坚持的那个老人——作为年奥斯卡最佳纪录片《海豚湾》中的主人公出现在公众视野起，我们就不断听到他在各种不同场合重复着这句话，只是后面那个数字一直在变化、累加。

到了今年的世界地球日，年4月22日，他发起并坚守在海豚保护事业已经整整47年。

年4月22日，又一个地球日，为了给纪录片《海豚湾》同名的中文版图书做宣传，欧贝瑞（昵称瑞克）来到中国。

他将记者的采访地点改为北京海洋馆——之所以去那儿，是为了让人们知道：他为何如此坚决地反对人们去那儿。

北京海洋馆门口的一张海报上，海豚穿着海魂衫，怀抱吉他咧嘴笑着，看起来很开心。瑞克说：“自己最担心的就是人们看到这样的画，会以为这里的海豚都像画上那样开心。”其实，并非只有卡通海豚才保持微笑，我们所见到的、表演中的海豚也都是“微笑”着的——嘴角天然上扬的弧线赋予了它们无时无刻不面带微笑的表情。

但是，看上去是在微笑就是开心么？瑞克最常说的一句话是，“海豚的微笑是自然界最高明的伪装”；《海豚湾》一书的另一位作者，瑞士保护海洋协会的汉斯·佩特·罗德说：“即使你把它的头切下来，海豚依然保持着那种笑容。”

瑞克记不清自己去过全世界多少个海洋馆，在他眼中，它们都是一样的。一样会在你进门之前就扮演成珍爱海豚的开心乐园，海豚欢乐的卡通形象几乎是必不可少的装扮。他说，海报所写的“爱与新生”是欺骗：豢养对于海豚来说根本不能算爱，在这种环境中新生的海豚不过是人类制造的海豚中的畸形，从某种意义上说，也不是真正的海豚。

豢养之恶

豢养：就像是孤独地囚禁在镜室之中

无辜囚禁有多悲惨并不难想象，瑞克还想告诉大家的是，在整个动物园所有被豢养、囚禁的动物中，海豚最惨。他的理由是：

一、去海豚馆大都是为了海豚表演，“海豚是唯一需要依靠表演来获得食物的动物，一只吃饱的海豚没有表演杂技的动机”。瑞克说，没有诙谐的表演，就没有食物，这是曾经作为海豚驯养员的个人经历告诉他的。

世界上绝大部分海洋馆给海豚的奖励、那些被抛进它们嘴里的不过是些死鱼，但在自然环境中，宽吻海豚不吃死鱼。

另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是，海豚通常被养在狭小、封闭、空荡荡的水池中，除了铁笼一样的隔挡之外，海豚的“家”里什么都没有。甚至于，对于海豚，封闭水池所带来的痛苦，空荡的无聊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假如海豚在池子里使用声纳触觉，它们的感觉也许就像是人们置身于无限镜室里一样。”鲸和海豚保护协会德国分会，鲸暨海豚专家尼古拉斯·恩特鲁普（NicolasEntrup）曾这样形容。

他所说的声纳触觉，是包括海豚在内的鲸目动物，通过呼吸道震动，发出频率为75-千赫的声脉冲。和蝙蝠的飞行原理相似，传出去的声波遇障碍物反射回来，被它们灵敏的听觉系统清楚接收。大脑皮层听觉中枢对回声进行分析鉴别，就可以对目标的远近、方向、形状，甚至物体的性质作出最后判断，使它们能够清晰地定位猎物和障碍物。

但是，研究发现，被长时间豢养的海豚不再发出声纳音波。这不仅是因为它们改食死鱼后不必再捕猎，更重要的是，就像恩特鲁普形容的那样，游泳池平滑的混凝土墙将海豚的高频声波来来回回地反射，这使海豚迷失方向，它们会不自觉地陷入不安与惊恐之中。海豚的回声定位系统会因豢养被完全破坏，大脑会缩小40%。

因此，海豚生活的水池是否多彩并不重要，海的漫无边际无法复制。瑞士教授、鲸专家乔治·皮莱里（GiorgioPilleri）在他的《鲸目调查》（InvestigationsonCetacea）第十五册中说：“不管人们做出什么样的努力，关禁豢养海洋哺乳类动物将会一直带来问题，因为将习惯广袤的生物饲养在狭小的环境里，本身就是一个矛盾。”

事实上，这样的调查报告不过是在阐述常识，只是常识往往最容易被忽略。

除了自然和自由的缺失外，人们为了得到可以豢养的海豚，在自然猎区进行的每一次捕抓，都会拆散海豚家庭群体的社会结构，这与人在其家庭被强行拆散时所受到的伤害并无两样。

在这多重的伤害之下，被豢养的海豚会出现诸多问题。“海豚表现出的根本性神经错乱和神经官能症的行为，可以和人类单独监禁中表现出来的行为相提并论。”皮莱里曾下过这样的结论。

他所说的负面行为包括丧失沟通能力、绝望、自杀，以及因处在不自然、狭隘的环境中而增强的攻击性。这些听起来只会发生在人的行为中的表现，每一项都在敏感的海豚身上明确地出现过。

除此之外，水中的氯与环境的嘈杂都让海豚充满压力，这会引发海豚身体上的疾病。人工维他命、抗生素、杀真菌药剂及激素都是豢养海豚依然维持健康模样必不可少的人为要素。即便这样，它们的死亡率依然很高，豢养海豚平均寿命不到野生海豚的五分之一。根据联合国粮农组织的统计，自然猎区生长的海豚可以活到30多岁，被关起来饲养的海豚平均寿命为5.3岁。

海豚豢养史

费尼亚斯·巴纳姆（PhineasTaylorBarnum）是第一个想要展示活鲸的人。

威廉·约翰逊（WilliamJohnson）的《马戏团的魔法》（ZauberderManege）一书记载，当时，位于纽约百老汇的“巴纳姆美国博物馆”是这个城市最吸引观众的地方。“动物宝宝的演出、狗狗演出、家禽和花卉展览、罕见动物、‘被驯服的印第安人’都属于博物馆日常节目。”

年，巴纳姆第一次沿圣劳伦斯河向上航行，购得两只白鲸并用火车带回纽约，再将他们放入一个注满淡水的大容器内，白鲸几天之内死亡。之后，他改用海水和更大的容器，再次购得的一对白鲸依然很快死亡。下一对白鲸活到了可用以展示的时间，他便在节目单中加入了鲨鱼和海豚。

年，纽约水族馆馆长查尔斯·汤森（CharlesHaskinsTownsend）从北卡罗来纳州弄来5只宽吻海豚。最后一只海豚努力撑过了21个月被监禁的日子，年死于肺炎。年夏天，馆长写道：在水族馆20年的历史中，从没有任何展览比这一次成功。

事实上，宽吻海豚一直以来都是豢养海豚中维持生命时间最长的一种。因此，即便在今天的海洋馆内，我们所看到的那张“微笑着的脸”也大都来自这个品种的海豚。

俄罗斯索契里维埃拉文化和娱乐公园内的海豚表演

直到年，海豚才开始被训练来用于表演。

佛罗里达海洋世界偶然发现，海豚为接住投掷的鱼，形成了高高跳起的习惯，这成了吸引观众、饲养员和馆长的精彩节目。

年，负责器材保养的赛尔西·渥可在值班时发现，一只海豚将一根羽毛沿着水面推向他，他拾起羽毛丢回水里，海豚又将其推了回来。他在惊奇之余开始了试验，用自行车内胎、球以及其他物品和海豚互动，当其他海豚也加入游戏之中时，几乎就已勾勒出现代海洋馆表演的节目单。

除了千里迢迢赶来的观众，海豚表演也吸引了学术界的目光。瑞士著名动物学家海尼·赫迪杰（HeiniHediger）年拜访迈阿密后，热烈地谈论道：它们已经“有资格”不再被称为“水族馆”，而可以改称“海洋馆”了。

《飞宝》电影海报

时间推至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美国电影《飞宝》及其同名电视剧大获成功，海洋馆产业也同时获得了国际性的成功。这部影视剧幕后的海豚驯养师：瑞察·欧贝瑞（RichardOBarry）因此悔恨一生，他说自己“用了10年时间，帮助建立海豚馆产业”。

什么是爱？

海豚馆的门票等于人类身上的象牙配饰！

欧贝瑞从年起反对海洋馆产业。当《飞宝》第一、二、三季全部播出时，他已经和他训练的海豚共同生活了7年。随着电视剧的热度散去，海豚们回到迈阿密海洋馆，瑞克继续在那里工作，并受托照顾虎鲸“雨果”。

年的4月22日，世界地球日，30岁的海豚训养师瑞察·欧贝瑞刚结束他的印度之行没几天。卡西——五位飞宝扮演者之一，满身脓疱地游进了瑞察的怀里，看着瑞克，吸入了生命中的最后一口气。没有腮的海洋哺乳动物依靠有意识的自主呼吸而生存，卡西在瑞克的臂弯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它拒绝继续吸气，缓缓沉入池底。

瑞克与海豚卡西

“我当时很无知，而且无知了很久。”卡西的自杀让瑞克对自己过去的工作充满了悔意。从那时起，他一直竭尽全力帮助释放每一只能够释放的海豚，一如我们在影片中所见。

瑞克参与秘密释放海豚行动，通常是在夜间进行

《海豚湾》让所有看过的人都记住了那片因捕杀海豚而被鲜血染得通红的海湾，与之相比，人类的豢养给海豚带来的伤害，因为难以在荧幕中呈现直接的感官刺激，很容易被人忽略。

就屠杀或豢养对海豚造成的伤害而言，实际上并无轻重之分。“它们不是并列关系，”瑞克指出，海洋馆的豢养需求直接导致了屠杀的发生。是人们观看海豚表演时发出的欢笑，直接造成了它们遭到残暴捕捞的命运——要获取海洋馆里的表演用海豚，首先就要进行大量的围捕，然后从中挑选，猎捕过程野蛮粗暴，造成海豚大量的伤亡。

“我相信很多人从电影中看到了海豚被捕时遭受的残忍屠杀。之所以有这么恐怖的事情发生，是因为人们会买票去观看海豚表演。如果大家都不去海洋馆，就不会存在这样的产业链。”瑞克解释道。

一只供食用的死海豚最多只卖美元，一只刚刚抓到，还没受过训练的海豚也许可以卖2-3万美元，一只受过完全训练的海豚则可以卖到高达15万美元的好价钱。

因此可以说，影片所记录的海豚屠杀发生地太地町近海，渔民猎捕海豚的真正动力是活海豚买卖。

太地町屠杀海豚

因为《海豚湾》用了很大篇幅告知人们海豚肉、鲸肉含极高污染物，部分数值远超日本政府设定的极限值，这些有机汞化合物带来的慢性中毒，极有可能使“水俣事件”在现代重演。影片公映后，被当作食物交易的海豚肉、鲸肉需求量大幅减少，这使得活海豚的需求在更大程度上成为围猎、屠杀海豚事件中的主要诱因。

那些被捕获的海豚，绝大部分卖到了中国，另一部分则卖到土耳其、俄罗斯和埃及等地。“中国的确没有进行海豚屠杀，海豚都是进口的。”正因如此，瑞克坚持不懈地向每一个可以交流的人说着同一件事：不要再去海洋馆，不要看海豚表演。

所罗门群岛的一处村庄，人们食用海豚肉并把海豚牙齿作为货币

就像佩戴象牙制品会导致大象被捕杀，买票去看海豚表演也是同样的道理。瑞克想表达的观点，我们每个人都能脱口而出，“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他所担心的是：海洋馆访客并不知道自己参与了一桩残忍的买卖——如果那样，海豚交易就会一直持续下去。只有呼吁大家停止购买海洋馆门票，才能从终端解决这个问题。

瑞克指着北京海洋馆中、两只身上仿佛镶了白边花纹的短吻海豚肯定地说：“它们来自太地町。我们在所有海洋馆中能见到的这种海豚都来自太地町。如果世界上有海洋馆继续存在，太地町海豚湾的屠杀就不会停止。”

他抬起头看向墙壁上的标语：“珍爱海洋动物，请勿投掷物品！”（Lovemarineanimals，donotfeedorlitter！）问：“你认为在他们眼里，什么叫爱？”

出路

瑞克的影响力不断扩大，他是海豚专家，受邀到处演说。每年9月1日，太地町海豚捕杀季开始的日子，他和他的团队仍然会在日本举行抗议活动。

《海豚湾》让全世界看到了这个海豚地狱，也让太地町之外的日本人知道：有一群同胞在残忍地屠杀海豚，并把汞含量极高的海豚肉包装为高级鲸肉，放进超市和幼儿园学童的免费午餐中。

相比之前的血腥大屠杀，现在13艘捕鲸船上26位“杀手”的杀戮技术更高明了些，他们将尖锐短小的利器深深插入海豚后颈靠近脊椎的部位，这样海豚流血较少、不会把海湾染红。痛苦的海豚在浅滩处等死，有时要经过漫长的几个小时。

海豚事实上没有天敌，它们的身体结构也没有为惊吓、装死或丧失知觉做准备。我们受伤时，惊吓会阻碍感知疼痛；失去大量鲜血时，人会昏倒。而海豚意识清醒地经历这对我们来说难以想象的痛，直到生命终结。

纪录片公映，特别获奥斯卡奖后，海豚肉有毒的事实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日本人越来越少购买海豚肉，日本捕杀海豚和鼠海豚的数量从之前的20只/年下降到年的只左右。当然，在围捕中死亡并沉到海底的不计其数的海豚在这只以外。

瑞克的两位朋友因放生海豚遭到谋杀，他说他也会感到害怕，但现在日本的情况好多了，纪录片播出后，太地町的警署由日本其他地区的警察负责，他们被允许在海湾旁拍照片。

瑞克还常去墨西哥、危地马拉、尼加拉瓜、哥伦比亚、巴西、海地等地，在这些地方，人命不值钱，他又做着努力关停海豚展馆的事，境遇更加危险。

但是，付出得到了回报，在他的直接投入和干预下，全球的部分海洋馆或其中的海豚馆以及类似机构已永远关闭。三年前，中南美洲这些国家的最后一家海豚馆关门，活海豚被立法列为禁止进口的商品。瑞士和英国的海豚馆全部关门，德国只剩下最后一家。

稀见白化宽吻海豚“安吉尔”在太地町鲸鱼博物馆

日本拥有全世界数量最多的海洋馆，中国海洋馆数量位居第二。从另一个侧面看，中国进口表演用活海豚的资金又大大反哺了日本的捕鲸产业。

同时，虽然日本海豚死亡量下降，却依然有大量废弃海豚肉被制成肥料与宠物食品出口到中国，其中高含量的汞污染了我们的土壤与蔬菜，伤害了我们的宠物。

瑞察·欧贝瑞，这位曾经世界最著名的海豚驯养员，今天最年迈的海豚保育人士，他是否依然想念卡西呢？他说：“我出于对它的愧疚而开始这项工作，现在它就像我的呼吸，我不去想，也不能停，我只能一直一直继续工作下去。在这四十多年里，我的悲伤比欢乐更多。不，不能称之为‘悲伤’，那就是我的工作。”

纪录片也使太地町渔民受到很多责难，有日本人认为西方人曲解了他们传统的捕鱼和饮食文化。对此，欧贝瑞强调合作而非对抗，他说，太地町只有几十个渔民捕杀海豚，并非所有人，需要帮助他们找到不同的谋生之道，比如带游客去观赏野生海豚。

瑞察·欧贝瑞（RichardOBarry）

一如曾经的海豚捕杀者石井泉先生现在东京附近的富户村所做的——带领游客去自然海域欣赏野生海豚、抹香鲸，而不再是残忍地杀戮或者豢养。

上世纪80年代，瑞察在中国武汉水生生物研究所和南京师范大学担任顾问，工作和拯救白鳍豚计划有关。年，白鳍豚在长江彻底消失，被认定为功能性灭绝。

生物物种灭绝的速度远远超出你我的想象，如果没有瑞克等人在过去的半个世纪里奔走呐喊，或许，我们今天只能给孩子看看照片，告诉他们海豚多么智慧可爱，告诉他们海豚是如何被人类以血腥方式清除出地球生物名单的。

中国人通常并不食用海豚肉，但《海豚湾》一书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是：你还会买票去海洋馆吗？特别是，我们还可以选择去到自由的海面看自由的海豚在广袤的海域自由地跳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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